本文为虚构。

大三的时候,我们高中的班主任熊师傅找到我,问我想不想回学校,给学弟学妹们介绍介绍经验,加加油,鼓鼓劲。我当时直接傻了,没开玩笑吧?

高三那年的清明假期,我们年级别出心裁,趁着已经上了大学的学长们放假回家,而我们还在学校自习的机会,把他们请回来,开个主题班会,和大家近距离地见见面,给我们介绍经验,加油鼓劲。

我们年级当然有这样的底气。我们这样的十八线小城,一中那时北大清华还不是每年都有的,三年前的这批老师,一年教出了两个北大,老熊当时的班级,是全年级一本率最高的。我们这一年又是第一次推行北大校长实名推荐制度,校长为了给北大一个好印象,选中了本来上北大就没什么问题的年级第二,所以一场高考大捷已经十拿九稳。只不过年级第一有点不高兴,为学校实现了数学奥赛零的突破之后,赌气一般地直接和上交签约了。显然,这只是学校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过程中的一点小小杂音,不足为虑。在这次经验介绍会之前,年级主任即将在高考结束之后升任副校长的传言,就已经在晚饭时段的闲谈中流传开了。

听说这个的时候,我的心里很不以为意。不以为意很正常,十八线小城里的优等生,高考之前瞧得起谁呢?但还不那么简单,主要是因为同样的戏码,初中的时候已经看过一遍了。

初中不幸,误入一个作业极多的学校。多到什么程度呢?我们入学的时候接近70个人,毕业之前转学走了12个。除了1个去东北的高考移民,剩下11个人都是转到了本区的其他中学——为啥?累的啊!什么996,什么福报?Too young too simple! 互联网大佬们啊还是要再学习一个,学不下去怎么办,打鸡血啊!开学一个月左右的时候,班主任请来了刚刚以全市第一名考上一中的学姐,还有另外两个学长,回来给我们介绍经验,加油鼓劲。

温柔美丽的学姐和学长们如约而至。有一说一,这场经验介绍本身还是很成功的。一上来,学姐抚今追昔,指着教室中间一位漂亮可爱,马尾长辫黑又亮……咳咳,不好意思油腻了,指着一位女生说,当年她就坐在同样的位置。轻轻一番话语,就拉近了我们和学姐之间的距离。然后学习经验整理得井井有条,用排比的方式,介绍了课前认真预习、课上认真听讲、课后认真复习三大法宝。学姐还有一个姐姐,也曾是全市第一上一中,今年刚刚被北大录取,只要你足够努力,北大也在等着你,耶!作业多怎么办?这就是请多位学长学姐来的好处了,曾任语文课代表的学长站出来非常有斗争经验地说,你们课代表可以给老师求求情啊,老师又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啊(班主任是语文老师)……总之,学长学姐学习成绩优异,人物形象丰富,总有一款你的菜。放学回家的时候,我骑车到路口,学姐站在不远处等公交车,牛仔裤,白衬衫,晚夏的风向后吹起了她的长发,哇,美!

然后呢,作业还是他妈的多,撑不下去的同学开始转学。爸妈实在看不下去了,开始帮我写作业,期末最累的时候给我请病假让我在家补觉。

班会开始之前大家的笔都没有停。老熊走进教室,看了一会自习,看了下门外,对我们说:“来,差不多了吧,让我们有请——”平时吱吱呀呀的塑钢门被很有礼貌地推开了,一位穿衬衫的干净男生走了进来。老熊作完介绍,学长的 PPT 也准备好了。一上来,学长抚今追昔,指着教室中间一位玉树临风的男生说,当年他就坐在同样的位置。然后……然后不是学习经验三大法宝了,但是究竟说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,记忆就是这么奇怪,久远如初中的事情还历历在目,后来的事情却朦胧不清。只记得他问了几个问题,我们给出了让聊天无法进行下去的尴尬回答。然后学长开始介绍山大的校园,讲到了自己正在领导的学生会部门,幻灯片上是学生会的照片,学长的旁边站着一位美丽大方的学姐。“这个嘛,工作上的同事。”学长解释时露出了微笑,男生们在意味不明的“哦”之后在微笑和大笑之间猥琐地笑,此刻写下这些文字的我自嘲地笑。

几个月后的高考成了整个年级的滑铁卢。我的全校排名仅次于某次超水平发挥的期中考试,但总分依然比平时低了二三十分;北大校荐的同学加了六十分后依然不够被录取;全市第一名是一位补习学校的复读生。当然了,喜报还是发在了市里的报纸上,毕竟一本过线人数再创新高。只不过新任副校长人选是兄弟年级的主任,上大学后看学弟们转发的 QQ 空间里的动态,英姿勃发的校长一夜之间头发全白。

写到这里的我实在是写不下去了,写这些干什么呢?是想幸灾乐祸吗?不应该,这样一场溃败,每个人都是受害者,我也并不置身事外。是想咀嚼一番回忆的苦涩吗?不存在,高考的成绩不是十分理想,客观上减轻了我在大学时竞争的激烈程度,让我得以进入第一志愿专业里一个不错的班级,交换生出国,奖学金,我的四年大学生活没有什么遗憾。

退言思之,可能我想说的是,滑铁卢并不是拿破仑一个人的滑铁卢,真正承担伤亡的,是一个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士兵。拿破仑尚且还可以在偏远孤僻的小岛上了此残生,内伊元帅甚至可以慷概骄傲地命令行刑队向自己开枪,如果“无内鬼,来点苏联笑话”,现代传媒甚至可以让人不知道拿破仑的失败,可那些败兵呢?他们只能包扎好伤口,掩埋好战友,然后解甲归田,或者继续前行。是的,可以解甲归田了。上了大学,及格万岁,只要你不违纪,不跳楼,课随便翘,游戏随便打,有了外卖更是可以屁股长在椅子上,眼睛长在屏幕上。那谁还努力啊,又有什么事情值得努力呢?我也不知道,但是晚上自己在教室里刷题的时候,为了公派背单词的时候,听身旁的同学骄傲地谈论自己全国闻名的高中母校的时候,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校长满头白发的那张照片。

只是这些话,无论如何不可能出现在经验介绍会上。那我能说什么呢?不如抚今追昔,指一位教室中间的男生或女生,说当年自己就坐在同样的位置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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